第14章千嬌百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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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千嬌百媚
三題答畢，兩國當堂簽訂了城池轉交協定。滿堂歡欣。
“恭喜陛下得償所願。”座下的大司馬陸月城突然起身向皇帝道賀，“陛下，為賀今日之勝，微臣特意從醇香居帶來四十年前祖父埋下的好酒，不如今日，就獻給陛下，太子與聰慧過人的燕賢士共飲！”
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乃好酒之徒，此刻本就開懷，聽聞愛卿獻好酒，自然高興的準了。
“謝陛下賞臉。”陸月城笑著回道，隨即轉身對身後的蒙面侍女道，“未央，快去奉酒。”
侍女恭敬的一低頭，瑩白的素手執酒盞，款款上席。
眾人皆望著她出神。蒙著面獻酒本就稀奇，一層若有若無的面紗將絕色容顏遮掩，更撩撥得人想一窺究竟。只見侍女腳步輕盈，裊裊婷婷，就算荊釵布裙，丫鬟裝飾，也依然隱現一步百媚生的俏態。
段麒麟自始至終沒有望她一眼，只是若無其事的用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殊不知席上的燕長寧緊緊的盯著他看，只想從他的臉上探出個究竟。
到底為何？為何聶英肯屈身為奴，如此姿態，竟像是要勾引皇帝。又為何，她竟轉入了陸月城門下？種種疑惑再次向她襲來，眼前似乎有重重迷霧，遮住她的眼。
皇帝的眼睛有些隱隱發亮。只見侍女未央走上最高席位，施施然一行禮，眼眸微斂，嬌羞姿態盡現。面紗後的容顏越發勾人心弦。她手執青瓷酒壺，走上前來，先款款為皇帝倒了一杯酒。燕長寧細細的註視她，只見倒酒之間，她微擡眼眸，眼波流轉，對皇帝暗送秋波，皇帝唇邊輕笑，直勾勾的盯著她。
隨後她盈盈一福身子，轉身走向越崢，也緩緩為他倒下瓊漿玉液，但眉目間，卻沒有了方才媚態。
最後，就要為燕長寧進酒，未央竟有些手腳發顫。燕長寧將她的舉止神態盡收入眼中，面帶一抹淡笑，倚著坐榻等她前來。
“啊——”侍女未央突然一陣輕聲叫喚，狼狽的摔倒在地。手中酒壺一灑，玉液飛灑到了燕長寧的衣角之上，越崢一看，怒道，“什麽丫鬟，笨手笨腳的！”
段麒麟敲擊桌面的手指驀地一頓，擡眼望向殿上。陸月城眼神一凜，略帶寒意的打量燕長寧。
燕長寧不動聲色的將腳收回寬袍下，一群丫鬟圍過來要幫她清理，她卻故作著急的起身，揮開一群丫鬟，上前扶起未央，關切的問道，“姑娘沒事吧？怎麽這麽不小心！”
座下的周貴妃輕哼一聲，嘴邊一抹得意的笑。她早已看出這個侍女想借獻酒一事攀龍附鳳，好在摔了一跤，真是活該！皇帝向來最註重宮中女眷的禮儀舉止，如今，這侍女在龍顏面前大丟臉面，只怕心願難遂了。
果然，皇帝面色微微一沈，他最看不慣女人這般失態，當下也不關心，只是徑自品著瓊漿，看也不看她一眼了。
燕長寧親手將她扶起，衣袖遮掩間對她安慰一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未央揉著腳被她扶起，帶著憤恨的眼眸不甘的望向她，咬著唇瞪著眼，竟像是委屈的要哭了。
座下的人無不惋惜。若是沒有方才那一跤，那侍女便可一步登天了！可惜可惜啊！
燕長寧還在那兒故作關切的詢問，未央卻鐵著臉一言不發。對面的越崢饒有深意的望著她們。方才他早就看見燕長寧故意將腳伸出故意把這個侍女絆倒，現在倒裝起好人來了，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下也不禁對這人多了幾分興趣。
“陛下，”燕長寧一臉假笑，扶著未央轉身對皇帝說道，“方才在下一人解出那三題，可算立了功？”
皇帝一聽是她講話，立刻慈祥的笑起來。他對這個人本來印象就不差，更何況還是玉屏山莊的新面孔，一進朝堂就立了大功，為天順朝掙了極大的臉面，他一臉和藹的回道，“那是自然。朕已經決定，即日著禮部準備，朕要重用你這賢才！”
燕長寧先是故作受寵若驚的笑兩聲，隨即說道，“在下不想要什麽官爵侯位，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陛下能夠應允。”
段麒麟突然緊緊捏住杯盞，眼眸鎖在燕長寧身上，面色深沈。他已經隱隱猜到她想要做什麽了……
“什麽要求，說！”
燕長寧一臉深情不能自抑的看了看身旁的未央，感慨說道，“陛下，在下方才扶起這位未央姑娘之時，不小心窺探到了面紗下的面容，頓時心尖為之一顫，希望陛下能夠將她賞賜給在下，長寧必定感激不盡！”說著一把跪到了地上，語氣誠懇，竟像是真真動情了。
座下女眷聞言不禁失望。那少年驚才艷艷，淡定從容，極輕易的可以俘獲芳心。本想著以後有機會多加接觸，沒想到人家一開口，竟是問皇帝要一個侍女，頓時覺得身份受辱，個個面色不甘。
皇帝一聽，覺得此人不愛官銜，不為名利，身心淡泊，又立下大功，且如此容易動情，看得出是個性情中人，更是喜出望外，覺得得到了賢才。現在，拉攏賢才不過只需賞賜一個他看不上眼的失禮侍女，豈有不應之理？當下一喜，皇帝朗笑一陣，說道，“燕愛卿如此淡泊名利，乃至情至性之人，朕豈有拒絕之理？”隨即對座下的陸月城笑著問道，“陸卿家，你身邊侍女如雲，不如就讓一個給燕賢士如何？”
陸月城從方才那一刻便神色黯淡，聽聞此話，縱然不悅，但明白沒有回絕的機會。他堆出一臉謙恭的笑，拱手說道，“燕賢士乃有功之人，贈一個侍女有何不可？只不過，這侍女手腳毛躁，還望賢士不要嫌棄。”說罷頗有深意的望了燕長寧一眼，暗藏鋒芒。
燕長寧只管裝傻沒有看到他眼中隱匿的敵意，爽快的笑道，“不會不會！”
剛要吩咐人將未央扶到內室，卻被堂下一個聲音阻止，“陛下，恕微臣鬥膽直言。”燕長寧回過頭去，只見段麒麟款款起身，面帶猶豫之色道，“這位未央姑娘，臣方才就覺得十分眼熟，這才想起來，她乃是前幾日微臣在青樓所見的女子，卻不想陸大人什麽時候將她買了回來，還當堂贈與有功的燕賢士，臣覺得，這實在是於理不合。”
此語畢，殿下炸開了鍋，滿堂交頭接耳，眾人皆小聲談論著陸月城。朝堂明令，任何宮廷場合都不允許青樓女子混跡進入，更何況是將其賜給有功之士，這不僅是於理不合，更是大失禮節！段麒麟這一番話不說倒好，一說，不僅使得陸月城下不了臺，更是駁了當今聖上的面子——差點將不潔的女子賞賜給有功的燕長寧，此事太難看。
看來，段侯一派與陸氏一派朝堂之爭的戰火，已經燒到這金鑾殿來了。
剛剛還笑容滿面的皇帝立刻收斂了笑意，擡眸望向面帶尷尬之色的陸月城，瞇眼思索著。
燕長寧也收了笑容。她現在不僅笑不出來，更是怒火焚心，也疑慮重重。方才她大膽猜想，陸氏與段氏兩派，很有可能是表面為敵，內裏互通曲款，牽線搭橋，只有這樣，才能毫無顧忌的發展自己的勢力，到最後聯合起來，給當朝中心重重一擊。可現在看來，段麒麟這一番話，已經完全把陸月城推向了火坑，自己也很難再向皇帝索要人了。難道他這麽做，只是為了不讓聶英落入她手？是否有點太小題大做？
她打量著身邊的“未央”，只見她怒目註視著堂下靜靜站著的段麒麟，胸膛微微起伏。燕長寧輕嘆口氣，內心不禁感慨，明明尊貴的身份，幹凈的身世，卻被段麒麟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無緣無故扣上了一頂“青樓女子”的帽子。燕長寧面露不忍之色，誰也沒有想到她自己一個自私的念頭，就把她逼到了如斯境地，現在已然覆水難收，輕易開不得口。
她回想著火燒王府的那一夜，其實聶英也並非有錯，大難當前，人想到的當然只是自己的安危，更何況她自己乃千金之軀，想讓一個丫鬟為她賠命，自然理所當然，不能算什麽大錯……這樣想著，她不由得冷眼望向殿中的段麒麟，他也冷冷回望過來，兩人視線交匯，相顧無言。
聶英好歹是你妹妹，無論什麽深仇大恨，這樣當眾羞辱她，段麒麟，你於心何忍？
玉無痕望著殿內眾人的表情，也有些想不通了。燕長寧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向皇帝要一個侍女？段麒麟又為什麽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阻止？這完全使段陸一派的推測走向了一個死胡同，他只有郁悶的看著這一切。
皇帝蹙眉思索半晌，隨後有些猶豫的開口道，“燕愛卿，不如就……”
“陛下！”燕長寧還未等他說完，立刻跪倒在地，“在下沒有迂腐的世俗觀念，世間男女之情，若是都歸於森規戒律，豈不是失了趣味？長寧對未央姑娘一見傾心，無論她是不是青樓女子，在下都要定了她！請陛下成全！”說著深深一磕頭。
她言辭懇切，讓人不忍拒絕。皇帝面色有些許松動，他捋著胡須，看著跪地的功臣，一言不發。
“陛下！”這次段麒麟開口了，“凡是青樓女子，皆品性不潔，身世覆雜，若是讓這等女人混入燕賢士的床榻，只怕是災不是福。更何況，我朝明令禁止當朝臣子將青樓女子收房，沿襲了幾代的規矩，總不能為了一人而破！”
此話一出，再次在群臣中引出大片竊竊私語。往日段侯絕不會為此等小事大費口舌，為何今日如此反常？
燕長寧轉身，用一種嫌惡的眼神瞪著段麒麟。段麒麟冷眼回瞪，空氣中好似有火花在閃。
皇帝不禁奇怪了，段麒麟今日為何一定要同一個小出風頭的燕長寧較勁？但段麒麟畢竟是他的得力臣子，萬事仰仗，況且他在青北塞外手握兵權，不容怠慢。此話也的確在理。悲哀的皇帝再一次被堵住了口。氣氛僵持之時，卻聽得海疆太子越崢在一旁悠然發問，“陛下，為何貴朝有如此歧視女性的規矩？”皇帝聞言，不禁驚詫的看向他。
只見他氣定神閑的說道，“青樓女子也是人，有爹有娘，有心有肺，會感動會傷心，會快樂會憂愁，只不過因為失身，就受到世人如此多森規戒律的禁錮，未免太不人道。”
燕長寧擡眼望向他，只見他回她一個“包在我身上”的寬慰眼神。
皇帝松開緊皺的眉頭，瞇著眼面無表情，看不出是不悅還是動搖。
海疆太子接著娓娓道來，“更何況，女子失身，錯又在誰？淪落風塵，恐怕也不是她們自身的責任。在座的各位，有誰從沒去過青樓的？你們不喜歡那楊柳腰樊素口麽？本太子倒是很喜歡！軟玉溫香，不論大家閨秀，或是風塵絕色，都是極美的！你們說是不是？不然大人們怎的還那樣流連花街柳巷呢？”
眾人面面相覷，被人一語道破尷尬之事，都噤聲不言。
海疆太子滿意的笑道，“按我說，這種觀念就該廢除。風塵女子自有一股良家女子沒有的風情和嫵媚，要來做一個侍妾必然會多許多樂趣！”說著他聳聳肩，笑道，“在我海疆就沒有這樣的規矩，人生下來即為民，都享有人權，人權乃上天賦予，王法保護。這樣的歧視，有如違抗天意！”
一番話說得如此之重，還夾帶一些怪異的措辭，像是打開了一扇透出光明的大門。都說海疆國度開明，眾人不由得多了幾分艷羨。燕長寧直接看傻了眼。那座上如神祗般閃著人性光輝的男子，不愧是現代女子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啊！就差沒把權利法案背下來了吧！
海疆太子開了金口，段麒麟也不願再撞到槍口上，只得垂眸閉了口，不再多言。
皇帝終於深深吐出一口氣，面有釋然之色，沈聲說道，“海疆太子所言有理。”的確有理，就算沒理，這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沒膽駁他的面子。
“那不若就遂了燕賢士的願，將這未央姑娘賜給他吧？”越崢循循善誘。
皇帝終於綻開笑容，眉間陰霾逐漸散去，“好，那就依了他。”
燕長寧一喜，叩首道，“謝陛下隆恩！”
一樁求賞風波過去，殿內覆又歌舞升平。
舞殿冷袖，輕紗薄裙之間，每個人各懷心思。段麒麟經過方才一事，心情似乎不大好，面色低沈的倚在位子上，看也沒看這舞蹈一眼。
今日所有的事，都不在他的預料之內。首先，燕長寧還存活於世，並且竟然邁入朝廷，成為盤根錯節的勢力中極為覆雜的一環。再者，他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受到越崢的看重，答出那三道古怪的題目，三來，他更沒想到她會成功毀壞他的計劃。如此一來，本來可以成為幫手的未央，就只能成為他新的敵人了。
燕長寧……
他面無表情，眼底突然浮上一抹不甘的豪氣，眉宇越發凜俊。
既然我把你看成對手，那麽我們就來鬥。
陸月城目無焦距的註視著一群群舞姿優美的舞女，手中捏著一張小小的紙條。方才趁眾人不註意時，段麒麟往他的酒杯裏扔來一個蠟丸，搓開後才知道他要冒險做最後的努力挽回未央被燕長寧求到的局面，所以並未反駁未央乃青樓女子的說辭。可他奇怪的是，就算燕長寧不向皇帝要未央，未央也因那失禮一摔而不可能再被獻給皇帝了，那麽他這樣做，只是為了不讓燕長寧得到未央？
他不由得看向堂上的燕長寧，她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段麒麟從沒與他提起過？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段麒麟與這個燕長寧，註定為敵了。想到這兒，他倏然一笑，帶著些微驚詫。
段麒麟可是第一次遇到對手，這對手竟還是個女子。
堂上的燕長寧自然不知道陸月城的心思，只是望著這一群舞女發呆。正神游著，一旁的越崢卻突然的拉了她的手湊近道，“餵，你欠我一個人情。”
燕長寧一回神，先淡淡一笑，而後不動聲色的欲圖掙開他的手，誰知他卻死死拉住，斜著眼睛好笑的看她的反應，燕長寧無奈一笑道，“是，我會還的。只是……”她面露尷尬之色，“咱們都是男人，殿下這樣不怕被人誤解？”
越崢低眼瞅了瞅兩人寬大的衣袖，笑著說，“誰看得到？”海疆的正式宮廷裝衣袖寬大，兩人的手拉在一起，外人根本看不出個中貓膩。見燕長寧無話可說，越崢只管在袖下用指腹摩挲著她的柔荑，邊摸邊幽幽的道，“騙誰你都騙不了我……”
燕長寧心下一驚，擡眼望著越崢得意的嘴角和明了的眼神，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嘴唇半開半合，最終只得閉上。
“放心，你這麽做一定有原因。我越崢不是那種小人。”他看出她的擔憂之處，不由得柔聲安慰道。
她斂口不言。女子身份，越多人發現，就越危險。玉屏山莊向來只收男弟子，不得已她才打扮成這個樣子。現在，段麒麟知道她的女子身份，海疆太子也知道。她揉著太陽穴，只希望這兩人都能君子一點。
這支“飛雁舞”是天順朝女子最擅長的舞步。一曲舞畢，掌聲四起。皇帝大笑一聲，“賞！”舞女們集體跪地呼萬歲。皇帝笑著詢問座下王公之女，“諸位愛卿之女，今日為迎接海疆太子，你們可要展示兩番？”
話音剛落，就見席位之下，一直未曾言語的女子款款上席，委身一揖，“陛下，小女會跳海疆國內最著名的舞步，‘燕輕鳴’，自願獻舞，還請太子和陛下賞臉。”
燕長寧眼尖，認出這是方才玉無痕介紹的於遠之的親妹妹，禮部侍郎於石章的掌上明珠——於琴之。她有些驚異的打量著她的裝扮，一襲水藍色的宮緞飄飄，衣襟開到領口處，露出大片雪肌，廣袖竟是輕紗做成，皓臂冰肌隱約透露在輕紗之下。這樣一身打扮，極為不莊。燕長寧看向她的臉，只見她神色如常，沒有任何一絲輕佻媚笑，燕長寧不禁在心底低嘆，這麽一個在自家府中被捧做天上星月的小姐，也要放下身段，與這朝堂上眾多女子爭奇鬥艷，只為爭得男子床榻邊的一個位置嗎？
皇帝看到她的裝束，只是輕輕蹙了眉，隨後就像沒事人一般朗笑一聲，“好啊，看來我天順女子實在多才多藝！”於琴之婀娜一低頭，走至廳正中，施施然脫下外衫！
眾人眼睛一直。
燕長寧驀然楞住。本來那件外衫也足夠暴露了，誰知這樣一脫，於琴之的大片雪白肌膚就這樣噴薄而出，她鵝黃色綢緞裹緊前胸，腰肢雪白，腰帶上還系著細碎的銀鈴，一搖一擺，甚是妖媚婀娜。她不顧眾人隱隱的癡然驚嘆，徑自走至正中，擺好姿勢。樂聲奏響，只見她揮舞衣袖，眼波婉轉，腰肢靈巧，腳腕間銀鈴叮當作響，襯得她的舞步更加裊娜，乍一看不像是大家閨秀，倒像是哪裏來的精通舞藝的風塵女子。
這便是放低身份的求娶，如此卑微。
女子相爭得再厲害，最終獲益的都是男子。勝利者在最高的山峰上揮舞著被鮮血染紅的旗幟時，卻沒有看見已經有男人在她頭頂的一方天地中對她露出得意而嘲諷的笑。
她猛的抽回把手從越崢的手中抽回，低首不發一言。越崢奇怪的看看她，只見她面無表情，眼眸如同一潭死水，竟流露出一種絕望的氣息。
“你怎麽了？”越崢湊近問道。
“沒怎麽，”她擡起頭，淡漠的註視著廳正中翩翩輕浮的舞步，似是囈語，“只是覺得，男歡女愛，女子太卑微，總是輸家。”
舞曲皆為上乘，勾得人心魂四散，玉肌若隱若現，輕紗飄香飛舞，堂中所有人都被迷住。一曲舞畢，堂中眾人皆撫掌讚嘆舞步之精妙。就連皇帝，眉目間也漸漸散去鄙夷，透出欣賞之情。燕長寧望向堂中坐著的禮部侍郎於石章，只見他依舊平靜無常的望著自家閨女以如此媚態奪得滿堂彩，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周貴妃看這陣仗，有點急了，連搬出笑臉向皇帝請求道：“陛下，臣妾的小侄女眉兒向來多才多藝，不僅琴棋書畫樣樣得意，詩詞歌賦也都精通，不如也給她一個機會，讓她一展才華可好？”
皇帝聞言，這才從那曲極妙的歌舞裏回過神來，方記起今兒的正主該是周華眉，即刻笑道，“早就聽聞你們周家女子聰慧敏捷，端莊大氣，今日能得見周家小姐一展才華，也是在座各位的福氣。”說著轉向躍躍欲試的周華眉，道：“那就到殿正中間來吧。”
周華眉聞言，婉轉一低頭，聲音纖細的道，“謝陛下。不過今日臣女所要表演的節目，需要古箏，請先容臣女命人將古箏擡上殿中。”說著吩咐下人擡了一架極好的古箏上殿，方款款坐在古箏前，玉指輕輕緩緩的放在琴弦之上，還未彈奏，光一個極端莊美麗的動作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燕長寧凝視著殿中的周華眉，只見她溫婉一笑，玉指輕巧卻準確的撥弄琴弦，手腕輕擡起伏，如陽春白雪的樂聲頓時充斥大殿。音調婉轉，似暗夜輕鳴，似豪邁赤歌，再看她眉眼，端莊到了極致，琴聲間隱透大氣凜然，聽得出準太子妃的氣度。
手指緩緩停下，餘音繞梁。周華眉望了望四周癡迷回味的眼神，滿意的輕輕一笑，緩緩起身，蓮步輕挪到殿中，婉轉委身，清聲道：“陛下，臣女一曲演奏完畢，還請諸位不要笑話。”
笑話？怎麽可能笑話？皇帝很滿意的看了看殿下的周華眉，心想她果真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當下十分開懷的嘆道：“北鏡周家果然人才輩出，連一介女子，都可以如此震人心魄。”
接著，各個王公之女都上前表演了自己最拿手的才藝，可惜有周華眉在前，其餘的表演都不盡人意。當下人人心裏都是有數的，這海疆太子妃，非周華眉莫屬了。
群女獻寶期間，越崢悄悄湊過來笑嘻嘻的問燕長寧道：“你說我是遂了他們的願，娶了周華眉，還是自己選？”
燕長寧聞言一楞，不明白為何他要向自己問這個問題，當下不假思索的答道，“太子，若您需要的是一個有利用價值，上得了大臺面的皇後，您就娶周家小姐，若您只是需要一個妻子，那就遂自己的願吧。”
她這一番話說得十分中肯，也很有道理。越崢本是隨意問問她，也不期待她說出什麽珠璣之語，反倒等著她調侃自己一番，誰知她竟冷不丁吐露一番肺腑之言，倒讓他楞住了，霎時，他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一分認真。
所有人獻技完畢，一陣敷衍般的掌聲讚嘆之後，皇帝便笑著詢問越崢道：“太子，可有中意的女子？”
越崢笑笑，“當然，天順如此多有才華的女子，隨便一個都能把本太子收得服服帖帖。”
皇帝高興的大笑兩聲，說道：“那麽，不知哪位姑娘有榮幸成為海疆未來的國母？”
越崢帶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起身，上前兩步，掃視殿中每一張或嫵媚或溫婉或絕色的面容，張張臉都因觸及到越崢笑著打量的眼神而羞赧的低下頭去，他笑意更深，擡腳緩步走下臺階，來到眾位姑娘一席，沿著席位走了一圈，不一會兒，站定在周華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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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題答畢，兩國當堂簽訂了城池轉交協定。滿堂歡欣。
“恭喜陛下得償所願。”座下的大司馬陸月城突然起身向皇帝道賀，“陛下，為賀今日之勝，微臣特意從醇香居帶來四十年前祖父埋下的好酒，不如今日，就獻給陛下，太子與聰慧過人的燕賢士共飲！”
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乃好酒之徒，此刻本就開懷，聽聞愛卿獻好酒，自然高興的準了。
“謝陛下賞臉。”陸月城笑著回道，隨即轉身對身後的蒙面侍女道，“未央，快去奉酒。”
侍女恭敬的一低頭，瑩白的素手執酒盞，款款上席。
眾人皆望著她出神。蒙著面獻酒本就稀奇，一層若有若無的面紗將絕色容顏遮掩，更撩撥得人想一窺究竟。只見侍女腳步輕盈，裊裊婷婷，就算荊釵布裙，丫鬟裝飾，也依然隱現一步百媚生的俏態。
段麒麟自始至終沒有望她一眼，只是若無其事的用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殊不知席上的燕長寧緊緊的盯著他看，只想從他的臉上探出個究竟。
到底為何？為何聶英肯屈身為奴，如此姿態，竟像是要勾引皇帝。又為何，她竟轉入了陸月城門下？種種疑惑再次向她襲來，眼前似乎有重重迷霧，遮住她的眼。
皇帝的眼睛有些隱隱發亮。只見侍女未央走上最高席位，施施然一行禮，眼眸微斂，嬌羞姿態盡現。面紗後的容顏越發勾人心弦。她手執青瓷酒壺，走上前來，先款款為皇帝倒了一杯酒。燕長寧細細的註視她，只見倒酒之間，她微擡眼眸，眼波流轉，對皇帝暗送秋波，皇帝唇邊輕笑，直勾勾的盯著她。
隨後她盈盈一福身子，轉身走向越崢，也緩緩為他倒下瓊漿玉液，但眉目間，卻沒有了方才媚態。
最後，就要為燕長寧進酒，未央竟有些手腳發顫。燕長寧將她的舉止神態盡收入眼中，面帶一抹淡笑，倚著坐榻等她前來。
“啊——”侍女未央突然一陣輕聲叫喚，狼狽的摔倒在地。手中酒壺一灑，玉液飛灑到了燕長寧的衣角之上，越崢一看，怒道，“什麽丫鬟，笨手笨腳的！”
段麒麟敲擊桌面的手指驀地一頓，擡眼望向殿上。陸月城眼神一凜，略帶寒意的打量燕長寧。
燕長寧不動聲色的將腳收回寬袍下，一群丫鬟圍過來要幫她清理，她卻故作著急的起身，揮開一群丫鬟，上前扶起未央，關切的問道，“姑娘沒事吧？怎麽這麽不小心！”
座下的周貴妃輕哼一聲，嘴邊一抹得意的笑。她早已看出這個侍女想借獻酒一事攀龍附鳳，好在摔了一跤，真是活該！皇帝向來最註重宮中女眷的禮儀舉止，如今，這侍女在龍顏面前大丟臉面，只怕心願難遂了。
果然，皇帝面色微微一沈，他最看不慣女人這般失態，當下也不關心，只是徑自品著瓊漿，看也不看她一眼了。
燕長寧親手將她扶起，衣袖遮掩間對她安慰一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未央揉著腳被她扶起，帶著憤恨的眼眸不甘的望向她，咬著唇瞪著眼，竟像是委屈的要哭了。
座下的人無不惋惜。若是沒有方才那一跤，那侍女便可一步登天了！可惜可惜啊！
燕長寧還在那兒故作關切的詢問，未央卻鐵著臉一言不發。對面的越崢饒有深意的望著她們。方才他早就看見燕長寧故意將腳伸出故意把這個侍女絆倒，現在倒裝起好人來了，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下也不禁對這人多了幾分興趣。
“陛下，”燕長寧一臉假笑，扶著未央轉身對皇帝說道，“方才在下一人解出那三題，可算立了功？”
皇帝一聽是她講話，立刻慈祥的笑起來。他對這個人本來印象就不差，更何況還是玉屏山莊的新面孔，一進朝堂就立了大功，為天順朝掙了極大的臉面，他一臉和藹的回道，“那是自然。朕已經決定，即日著禮部準備，朕要重用你這賢才！”
燕長寧先是故作受寵若驚的笑兩聲，隨即說道，“在下不想要什麽官爵侯位，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希望陛下能夠應允。”
段麒麟突然緊緊捏住杯盞，眼眸鎖在燕長寧身上，面色深沈。他已經隱隱猜到她想要做什麽了……
“什麽要求，說！”
燕長寧一臉深情不能自抑的看了看身旁的未央，感慨說道，“陛下，在下方才扶起這位未央姑娘之時，不小心窺探到了面紗下的面容，頓時心尖為之一顫，希望陛下能夠將她賞賜給在下，長寧必定感激不盡！”說著一把跪到了地上，語氣誠懇，竟像是真真動情了。
座下女眷聞言不禁失望。那少年驚才艷艷，淡定從容，極輕易的可以俘獲芳心。本想著以後有機會多加接觸，沒想到人家一開口，竟是問皇帝要一個侍女，頓時覺得身份受辱，個個面色不甘。
皇帝一聽，覺得此人不愛官銜，不為名利，身心淡泊，又立下大功，且如此容易動情，看得出是個性情中人，更是喜出望外，覺得得到了賢才。現在，拉攏賢才不過只需賞賜一個他看不上眼的失禮侍女，豈有不應之理？當下一喜，皇帝朗笑一陣，說道，“燕愛卿如此淡泊名利，乃至情至性之人，朕豈有拒絕之理？”隨即對座下的陸月城笑著問道，“陸卿家，你身邊侍女如雲，不如就讓一個給燕賢士如何？”
陸月城從方才那一刻便神色黯淡，聽聞此話，縱然不悅，但明白沒有回絕的機會。他堆出一臉謙恭的笑，拱手說道，“燕賢士乃有功之人，贈一個侍女有何不可？只不過，這侍女手腳毛躁，還望賢士不要嫌棄。”說罷頗有深意的望了燕長寧一眼，暗藏鋒芒。
燕長寧只管裝傻沒有看到他眼中隱匿的敵意，爽快的笑道，“不會不會！”
剛要吩咐人將未央扶到內室，卻被堂下一個聲音阻止，“陛下，恕微臣鬥膽直言。”燕長寧回過頭去，只見段麒麟款款起身，面帶猶豫之色道，“這位未央姑娘，臣方才就覺得十分眼熟，這才想起來，她乃是前幾日微臣在青樓所見的女子，卻不想陸大人什麽時候將她買了回來，還當堂贈與有功的燕賢士，臣覺得，這實在是於理不合。”
此語畢，殿下炸開了鍋，滿堂交頭接耳，眾人皆小聲談論著陸月城。朝堂明令，任何宮廷場合都不允許青樓女子混跡進入，更何況是將其賜給有功之士，這不僅是於理不合，更是大失禮節！段麒麟這一番話不說倒好，一說，不僅使得陸月城下不了臺，更是駁了當今聖上的面子——差點將不潔的女子賞賜給有功的燕長寧，此事太難看。
看來，段侯一派與陸氏一派朝堂之爭的戰火，已經燒到這金鑾殿來了。
剛剛還笑容滿面的皇帝立刻收斂了笑意，擡眸望向面帶尷尬之色的陸月城，瞇眼思索著。
燕長寧也收了笑容。她現在不僅笑不出來，更是怒火焚心，也疑慮重重。方才她大膽猜想，陸氏與段氏兩派，很有可能是表面為敵，內裏互通曲款，牽線搭橋，只有這樣，才能毫無顧忌的發展自己的勢力，到最後聯合起來，給當朝中心重重一擊。可現在看來，段麒麟這一番話，已經完全把陸月城推向了火坑，自己也很難再向皇帝索要人了。難道他這麽做，只是為了不讓聶英落入她手？是否有點太小題大做？
她打量著身邊的“未央”，只見她怒目註視著堂下靜靜站著的段麒麟，胸膛微微起伏。燕長寧輕嘆口氣，內心不禁感慨，明明尊貴的身份，幹凈的身世，卻被段麒麟當著滿朝文武的面，無緣無故扣上了一頂“青樓女子”的帽子。燕長寧面露不忍之色，誰也沒有想到她自己一個自私的念頭，就把她逼到了如斯境地，現在已然覆水難收，輕易開不得口。
她回想著火燒王府的那一夜，其實聶英也並非有錯，大難當前，人想到的當然只是自己的安危，更何況她自己乃千金之軀，想讓一個丫鬟為她賠命，自然理所當然，不能算什麽大錯……這樣想著，她不由得冷眼望向殿中的段麒麟，他也冷冷回望過來，兩人視線交匯，相顧無言。
聶英好歹是你妹妹，無論什麽深仇大恨，這樣當眾羞辱她，段麒麟，你於心何忍？
玉無痕望著殿內眾人的表情，也有些想不通了。燕長寧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向皇帝要一個侍女？段麒麟又為什麽會以這樣決絕的方式阻止？這完全使段陸一派的推測走向了一個死胡同，他只有郁悶的看著這一切。
皇帝蹙眉思索半晌，隨後有些猶豫的開口道，“燕愛卿，不如就……”
“陛下！”燕長寧還未等他說完，立刻跪倒在地，“在下沒有迂腐的世俗觀念，世間男女之情，若是都歸於森規戒律，豈不是失了趣味？長寧對未央姑娘一見傾心，無論她是不是青樓女子，在下都要定了她！請陛下成全！”說著深深一磕頭。
她言辭懇切，讓人不忍拒絕。皇帝面色有些許松動，他捋著胡須，看著跪地的功臣，一言不發。
“陛下！”這次段麒麟開口了，“凡是青樓女子，皆品性不潔，身世覆雜，若是讓這等女人混入燕賢士的床榻，只怕是災不是福。更何況，我朝明令禁止當朝臣子將青樓女子收房，沿襲了幾代的規矩，總不能為了一人而破！”
此話一出，再次在群臣中引出大片竊竊私語。往日段侯絕不會為此等小事大費口舌，為何今日如此反常？
燕長寧轉身，用一種嫌惡的眼神瞪著段麒麟。段麒麟冷眼回瞪，空氣中好似有火花在閃。
皇帝不禁奇怪了，段麒麟今日為何一定要同一個小出風頭的燕長寧較勁？但段麒麟畢竟是他的得力臣子，萬事仰仗，況且他在青北塞外手握兵權，不容怠慢。此話也的確在理。悲哀的皇帝再一次被堵住了口。氣氛僵持之時，卻聽得海疆太子越崢在一旁悠然發問，“陛下，為何貴朝有如此歧視女性的規矩？”皇帝聞言，不禁驚詫的看向他。
只見他氣定神閑的說道，“青樓女子也是人，有爹有娘，有心有肺，會感動會傷心，會快樂會憂愁，只不過因為失身，就受到世人如此多森規戒律的禁錮，未免太不人道。”
燕長寧擡眼望向他，只見他回她一個“包在我身上”的寬慰眼神。
皇帝松開緊皺的眉頭，瞇著眼面無表情，看不出是不悅還是動搖。
海疆太子接著娓娓道來，“更何況，女子失身，錯又在誰？淪落風塵，恐怕也不是她們自身的責任。在座的各位，有誰從沒去過青樓的？你們不喜歡那楊柳腰樊素口麽？本太子倒是很喜歡！軟玉溫香，不論大家閨秀，或是風塵絕色，都是極美的！你們說是不是？不然大人們怎的還那樣流連花街柳巷呢？”
眾人面面相覷，被人一語道破尷尬之事，都噤聲不言。
海疆太子滿意的笑道，“按我說，這種觀念就該廢除。風塵女子自有一股良家女子沒有的風情和嫵媚，要來做一個侍妾必然會多許多樂趣！”說著他聳聳肩，笑道，“在我海疆就沒有這樣的規矩，人生下來即為民，都享有人權，人權乃上天賦予，王法保護。這樣的歧視，有如違抗天意！”
一番話說得如此之重，還夾帶一些怪異的措辭，像是打開了一扇透出光明的大門。都說海疆國度開明，眾人不由得多了幾分艷羨。燕長寧直接看傻了眼。那座上如神祗般閃著人性光輝的男子，不愧是現代女子一手調教出來的兒子啊！就差沒把權利法案背下來了吧！
海疆太子開了金口，段麒麟也不願再撞到槍口上，只得垂眸閉了口，不再多言。
皇帝終於深深吐出一口氣，面有釋然之色，沈聲說道，“海疆太子所言有理。”的確有理，就算沒理，這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沒膽駁他的面子。
“那不若就遂了燕賢士的願，將這未央姑娘賜給他吧？”越崢循循善誘。
皇帝終於綻開笑容，眉間陰霾逐漸散去，“好，那就依了他。”
燕長寧一喜，叩首道，“謝陛下隆恩！”
一樁求賞風波過去，殿內覆又歌舞升平。
舞殿冷袖，輕紗薄裙之間，每個人各懷心思。段麒麟經過方才一事，心情似乎不大好，面色低沈的倚在位子上，看也沒看這舞蹈一眼。
今日所有的事，都不在他的預料之內。首先，燕長寧還存活於世，並且竟然邁入朝廷，成為盤根錯節的勢力中極為覆雜的一環。再者，他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受到越崢的看重，答出那三道古怪的題目，三來，他更沒想到她會成功毀壞他的計劃。如此一來，本來可以成為幫手的未央，就只能成為他新的敵人了。
燕長寧……
他面無表情，眼底突然浮上一抹不甘的豪氣，眉宇越發凜俊。
既然我把你看成對手，那麽我們就來鬥。
陸月城目無焦距的註視著一群群舞姿優美的舞女，手中捏著一張小小的紙條。方才趁眾人不註意時，段麒麟往他的酒杯裏扔來一個蠟丸，搓開後才知道他要冒險做最後的努力挽回未央被燕長寧求到的局面，所以並未反駁未央乃青樓女子的說辭。可他奇怪的是，就算燕長寧不向皇帝要未央，未央也因那失禮一摔而不可能再被獻給皇帝了，那麽他這樣做，只是為了不讓燕長寧得到未央？
他不由得看向堂上的燕長寧，她到底是什麽人？為何段麒麟從沒與他提起過？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段麒麟與這個燕長寧，註定為敵了。想到這兒，他倏然一笑，帶著些微驚詫。
段麒麟可是第一次遇到對手，這對手竟還是個女子。
堂上的燕長寧自然不知道陸月城的心思，只是望著這一群舞女發呆。正神游著，一旁的越崢卻突然的拉了她的手湊近道，“餵，你欠我一個人情。”
燕長寧一回神，先淡淡一笑，而後不動聲色的欲圖掙開他的手，誰知他卻死死拉住，斜著眼睛好笑的看她的反應，燕長寧無奈一笑道，“是，我會還的。只是……”她面露尷尬之色，“咱們都是男人，殿下這樣不怕被人誤解？”
越崢低眼瞅了瞅兩人寬大的衣袖，笑著說，“誰看得到？”海疆的正式宮廷裝衣袖寬大，兩人的手拉在一起，外人根本看不出個中貓膩。見燕長寧無話可說，越崢只管在袖下用指腹摩挲著她的柔荑，邊摸邊幽幽的道，“騙誰你都騙不了我……”
燕長寧心下一驚，擡眼望著越崢得意的嘴角和明了的眼神，想說什麽，卻說不出來，嘴唇半開半合，最終只得閉上。
“放心，你這麽做一定有原因。我越崢不是那種小人。”他看出她的擔憂之處，不由得柔聲安慰道。
她斂口不言。女子身份，越多人發現，就越危險。玉屏山莊向來只收男弟子，不得已她才打扮成這個樣子。現在，段麒麟知道她的女子身份，海疆太子也知道。她揉著太陽穴，只希望這兩人都能君子一點。
這支“飛雁舞”是天順朝女子最擅長的舞步。一曲舞畢，掌聲四起。皇帝大笑一聲，“賞！”舞女們集體跪地呼萬歲。皇帝笑著詢問座下王公之女，“諸位愛卿之女，今日為迎接海疆太子，你們可要展示兩番？”
話音剛落，就見席位之下，一直未曾言語的女子款款上席，委身一揖，“陛下，小女會跳海疆國內最著名的舞步，‘燕輕鳴’，自願獻舞，還請太子和陛下賞臉。”
燕長寧眼尖，認出這是方才玉無痕介紹的於遠之的親妹妹，禮部侍郎於石章的掌上明珠——於琴之。她有些驚異的打量著她的裝扮，一襲水藍色的宮緞飄飄，衣襟開到領口處，露出大片雪肌，廣袖竟是輕紗做成，皓臂冰肌隱約透露在輕紗之下。這樣一身打扮，極為不莊。燕長寧看向她的臉，只見她神色如常，沒有任何一絲輕佻媚笑，燕長寧不禁在心底低嘆，這麽一個在自家府中被捧做天上星月的小姐，也要放下身段，與這朝堂上眾多女子爭奇鬥艷，只為爭得男子床榻邊的一個位置嗎？
皇帝看到她的裝束，只是輕輕蹙了眉，隨後就像沒事人一般朗笑一聲，“好啊，看來我天順女子實在多才多藝！”於琴之婀娜一低頭，走至廳正中，施施然脫下外衫！
眾人眼睛一直。
燕長寧驀然楞住。本來那件外衫也足夠暴露了，誰知這樣一脫，於琴之的大片雪白肌膚就這樣噴薄而出，她鵝黃色綢緞裹緊前胸，腰肢雪白，腰帶上還系著細碎的銀鈴，一搖一擺，甚是妖媚婀娜。她不顧眾人隱隱的癡然驚嘆，徑自走至正中，擺好姿勢。樂聲奏響，只見她揮舞衣袖，眼波婉轉，腰肢靈巧，腳腕間銀鈴叮當作響，襯得她的舞步更加裊娜，乍一看不像是大家閨秀，倒像是哪裏來的精通舞藝的風塵女子。
這便是放低身份的求娶，如此卑微。
女子相爭得再厲害，最終獲益的都是男子。勝利者在最高的山峰上揮舞著被鮮血染紅的旗幟時，卻沒有看見已經有男人在她頭頂的一方天地中對她露出得意而嘲諷的笑。
她猛的抽回把手從越崢的手中抽回，低首不發一言。越崢奇怪的看看她，只見她面無表情，眼眸如同一潭死水，竟流露出一種絕望的氣息。
“你怎麽了？”越崢湊近問道。
“沒怎麽，”她擡起頭，淡漠的註視著廳正中翩翩輕浮的舞步，似是囈語，“只是覺得，男歡女愛，女子太卑微，總是輸家。”
舞曲皆為上乘，勾得人心魂四散，玉肌若隱若現，輕紗飄香飛舞，堂中所有人都被迷住。一曲舞畢，堂中眾人皆撫掌讚嘆舞步之精妙。就連皇帝，眉目間也漸漸散去鄙夷，透出欣賞之情。燕長寧望向堂中坐著的禮部侍郎於石章，只見他依舊平靜無常的望著自家閨女以如此媚態奪得滿堂彩，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周貴妃看這陣仗，有點急了，連搬出笑臉向皇帝請求道：“陛下，臣妾的小侄女眉兒向來多才多藝，不僅琴棋書畫樣樣得意，詩詞歌賦也都精通，不如也給她一個機會，讓她一展才華可好？”
皇帝聞言，這才從那曲極妙的歌舞裏回過神來，方記起今兒的正主該是周華眉，即刻笑道，“早就聽聞你們周家女子聰慧敏捷，端莊大氣，今日能得見周家小姐一展才華，也是在座各位的福氣。”說著轉向躍躍欲試的周華眉，道：“那就到殿正中間來吧。”
周華眉聞言，婉轉一低頭，聲音纖細的道，“謝陛下。不過今日臣女所要表演的節目，需要古箏，請先容臣女命人將古箏擡上殿中。”說著吩咐下人擡了一架極好的古箏上殿，方款款坐在古箏前，玉指輕輕緩緩的放在琴弦之上，還未彈奏，光一個極端莊美麗的動作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燕長寧凝視著殿中的周華眉，只見她溫婉一笑，玉指輕巧卻準確的撥弄琴弦，手腕輕擡起伏，如陽春白雪的樂聲頓時充斥大殿。音調婉轉，似暗夜輕鳴，似豪邁赤歌，再看她眉眼，端莊到了極致，琴聲間隱透大氣凜然，聽得出準太子妃的氣度。
手指緩緩停下，餘音繞梁。周華眉望了望四周癡迷回味的眼神，滿意的輕輕一笑，緩緩起身，蓮步輕挪到殿中，婉轉委身，清聲道：“陛下，臣女一曲演奏完畢，還請諸位不要笑話。”
笑話？怎麽可能笑話？皇帝很滿意的看了看殿下的周華眉，心想她果真沒有辜負自己的期望，當下十分開懷的嘆道：“北鏡周家果然人才輩出，連一介女子，都可以如此震人心魄。”
接著，各個王公之女都上前表演了自己最拿手的才藝，可惜有周華眉在前，其餘的表演都不盡人意。當下人人心裏都是有數的，這海疆太子妃，非周華眉莫屬了。
群女獻寶期間，越崢悄悄湊過來笑嘻嘻的問燕長寧道：“你說我是遂了他們的願，娶了周華眉，還是自己選？”
燕長寧聞言一楞，不明白為何他要向自己問這個問題，當下不假思索的答道，“太子，若您需要的是一個有利用價值，上得了大臺面的皇後，您就娶周家小姐，若您只是需要一個妻子，那就遂自己的願吧。”
她這一番話說得十分中肯，也很有道理。越崢本是隨意問問她，也不期待她說出什麽珠璣之語，反倒等著她調侃自己一番，誰知她竟冷不丁吐露一番肺腑之言，倒讓他楞住了，霎時，他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一分認真。
所有人獻技完畢，一陣敷衍般的掌聲讚嘆之後，皇帝便笑著詢問越崢道：“太子，可有中意的女子？”
越崢笑笑，“當然，天順如此多有才華的女子，隨便一個都能把本太子收得服服帖帖。”
皇帝高興的大笑兩聲，說道：“那麽，不知哪位姑娘有榮幸成為海疆未來的國母？”
越崢帶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起身，上前兩步，掃視殿中每一張或嫵媚或溫婉或絕色的面容，張張臉都因觸及到越崢笑著打量的眼神而羞赧的低下頭去，他笑意更深，擡腳緩步走下臺階，來到眾位姑娘一席，沿著席位走了一圈，不一會兒，站定在周華眉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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